芙蓉花落,点点是离人泪

作者简介

卢付民,湖南平江县人,现任桂林一家养老养生企业总经理。

那日我装好行囊,携妻将要踏上南归的旅程,蓦然回首,仿佛又见母亲泪光莹莹,倚在门口送别将要远行的儿媳。然而,这一次,却只是我的错觉,母亲那颗深深眷恋着我这个注定要漂泊远方儿子的心和那份再也法给的浓烈的爱已永远永远地留在屋后那层深深泥土中了。

还记得十年前,大姐电话告知母亲病重,我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痛,次日清晨三嫂再次电话催我赶快回家时,更有了一种不祥之感。车近家门,未见家人忙碌,我还以为母亲尚安,但跨进家门时便听见了三哥的哭声,才知道就在车子停稳那一刻母亲已永远停止了呼吸。

母亲一如往日熟睡般安详地躺在床上,只是没有了以往熟悉的鼾声。我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思想一片空白,只听到家人缓缓述说她去世前的情景。直至旁人轻轻拉我起来说该为母亲梳洗了,我才意识已和母亲作了一次永远的分离,从此黄泉人间,再也不能相聚,便不禁也和家人一样,在母亲躺进冰棺的时候,轻轻抚棺,两行热泪簌簌落下。

我自幼家贫,又体弱,不期而来的大病便成了母亲最大的心病。每次便只能背起我奔往村中那个老中医的家,用几个鸡蛋换来一张满是土单方的药笺,回家又忙上忙下找料熬好,于是那一碗碗黑药水便成了我童年记忆中永不褪色的一部分。母亲没念过书,不知道如何管我学习,但考试没有拿到奖状或老师家访时略有微词时,她便会拿出那条薄薄的竹片,年幼淘气的我也吃够了那竹片的苦头。

初中以后我就开始住校了,逐年增加的学费无疑使母亲负担更重,年过六旬已在艰难中拉扯大几个孩子的她身体早已积劳成疾,手足经脉发痛,头晕……但为了我的学业,母亲也只能默默地忍受这一切:细心打点那条老母猪,帮父亲照料那块小小的棉田……贫苦而艰难的生活使母亲很难高兴起来,也许那次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是母亲最高兴的吧,我终于看到她的笑容。

上大学时初次远离家门出外,我不知道母亲的心是何等的牵挂,只是后来回家时家人都说自我走后母亲哭了整整一天,后又大病一场。于是以后自己写家信时也特别留心,稍不留意又使她担心起来。

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坐火车返柳州后,电话告知母亲我已平安到达,听到母亲欣慰的声音:“到了就好,你走那天我看电视,见有火车翻了,死了很多人,我好怕啊,旁边的人都笑我,说怕什么呢,世上哪能只有一台火车,那火车是人家外国的。”其实,母亲,是他们错了,那天在您的心中,又哪能容得下别的火车和所谓的外国呢。

也许在母亲的心中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罢,即使相隔千山万水,又怎能阻隔母亲那份浓烈的爱和牵挂呢?每次接到我的电话时的千叮万嘱、那些“杞人忧天”的担心、每次返程时泪光莹莹的送别……

爆竹声震天的轰响,在司仪的喊声和喇叭的长鸣中,母亲的遗体从冰棺挪至木棺中入殓,这时二姐轻轻碰我说母亲睁开眼了。八个壮实的大汉抬起母亲的灵柩从屋子里往外走,一路上挤满了送殡的人们,我端起母亲的灵牌跌跌撞撞跟在棺材的后面,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我死死地盯着那黑色的棺材,透过那层厚厚的木板,我仿佛看见母亲慢慢走向另一个世界的身影。当棺材一点点地在墓穴里往下沉,然后被埋上一层厚厚的泥土时,我再一次泪如涌泉。我静静地望着那慢慢鼓起的坟头,从泥土中来,归于泥土中去直至最后变为泥土的一部分,是每个人无法逃脱的命运,而母亲却坦然面对这一切,这次大病时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总叮嘱家人不要伤心,甚至担心误了我的工作,劝家人不要告诉我让我回家。可是,谁又能读懂她临去前的那一瞬间的一缕游思呢?是知道我平安到家时放心离去的欣慰?还是刚才入殓时想再睁眼看一次要永别的家人的恋恋不舍?……

七月十二,丧事毕,人尽散。明月夜,我独倚在母亲的床头,静静的月光洒遍整个房间,母亲蹒跚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眼前,不知有多少次,就在此时此地此处:母亲手摇纺车夜织、母亲捂住锄猪草弄伤的手、母亲听我在异乡的故事、母亲谆谆嘱咐和教诲……。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此刻,窗外依然树影婆娑,床头依然摆着我买给母亲喜欢的蜂蜜,旧衣柜里依然留着母亲为我纳的布鞋……而母亲呢,却只能于九泉之下见到这一切了。想再一次陪您到邻居家坐坐,听您夸儿子的话语,想再一次为您轻捶酸痛的双腿,想再一次听那些只有我能听懂的电话--倾听您的嘱咐和教诲……却因为一层泥土阻断了情怀--那样浓烈的爱再也无法给!也许那些绵绵的痛念总是这样吧:不思量,自难忘--便如此刻忆起您时我无法抑住的心痛和泪水。推开门,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母亲的坟头;门前水塘里,荷叶如盖,芙蓉花落--点点是离人泪。风轻轻地吹着,整个原野静悄悄,依稀中,我又听见了年幼戏水时母亲声声的呼唤:“天晚了,应该回家”。

本期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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