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秋雨不曾来,我们大概会固执地认为,它是绵绵、是惆怅、是哀愁、是一个季节的落幕、是一阵秋雨一层凉……但秋雨来时,措不及防,我们就会发现,它也是我们心底的期待已久。这种感觉,就如唐代王维的诗,一首《栾家濑》诗人化作了上帝视角,又或是一滴秋雨、一溪秋水、一颗红榴、一只白鹭……默视、感触、融入到了这一场秋雨事: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秋雨如烟,仿佛天地之间的帘幕;秋风含情,吹斜了纤纤的雨丝丝。涨水的溪谷有时闪出一汪幽潭,有时闪出一处浅濑。石上的流水明净如绢,轻快地流动着,还不时地打着漩,尤其在曲折处,洁白的浪花飞溅,以至于潜心觅食的白鹭误以为是飞来的石子而吓得“扑棱”一声展翅飞走,留下白影翩翩,转而又再次将脚没入溪间,于是,一切又复于曾经的静谧……一个“飒飒”就是秋雨最美的启幕,有风吹动的声音,有雨落下的利落,有见之而悦的欣喜。曾经,屈原在《楚辞·九歌·山鬼》中吟诵道:“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唐代的李商隐眼见落雨天,也做了一首《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这应该是夏雨,只不过飒飒的是东风,美的是芙蓉,听到的又是远处的轻雷,可见这雨啊,还不是诗人眼中的景之主角。因为在李义山的心中,秋雨等同于“词卑志苦”。他的《寄令狐郎中》如是说: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嵩云秦树”化用的是杜甫《春日忆李白》中的“渭北春天树,江东目暮云”,也就是指的自己所在洛阳和令狐所在的长安。云和树,不仅唤起了朋友之间的思慕悠悠,更在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两相望等待回信的人,千里之外,有思念、有寄托,比起当今近在咫尺却无话可说的尴尬,到底是令人羡慕的。回想起“梁园旧宾客”,诗人当下处境却是秋雨寂寥和多病加深。而在诗人李商隐的另一首《哭刘蕡》中,更是有“广陵别後春涛隔,湓浦书来秋雨翻”之句,且将伤悼友人含冤被贬客死他乡的悲痛之心,都化作在了秋雨翻翻中。虽然,秋雨在李商隐的始终极尽悲情之能事,但若他知道,在清代曹雪芹中终是能有一个“有趣的灵魂”懂他,也该是欣慰的吧。他的《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诗云: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红楼梦》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一闲,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呢?”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曹雪芹有意的改笔,将“枯荷”改成了“残荷”,在细节处描摹出了黛玉的七巧玲珑心,枯荷未必残,而又残未必枯。当年,李商隐寄宿在骆氏亭中,与友人崔氏兄弟所在的长安,中间远隔着重重城池,深秋霜浓、思念迢迢,这不期而遇的秋雨,落在枯萎的荷叶之上,不仅给予了荷最后的滋润,也慰藉了诗人孤独寂寞的心。这份相知和失落,到了曹雪芹笔下,借了黛玉之口,却有了更深的寓意,所四大家族命运的中道败落。这残荷,在遭遇风雨缥缈之前,因为碰撞、病害、人为损折、外来力量的摧残,或许表面葱茏翠绿但实际上已经未枯先破,这不正是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败絮其中的贾府现状嘛?残荷犹在,卧听风雨,是黛玉的远见卓识与预言,这一眼,她看到了数年后,焚诗稿泪尽亡的自己,也看到了贾府“树倒猢狲散”的必然终局,这是一曲秋雨奏响的咏叹挽歌。奈何,听多了秋雨之愁,就想在这凉凉中找出点温暖和光来。清代的纳兰性德就很是投趣,他的《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低徊婉转,清丽至极: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与你相逢时,你是秋雨中的木芙蓉,轻颤而娇羞,红晕上了你的脸,也让我上了头。这秋雨,可是情思的缠绵而不绝了。情字一途,纳兰性德深得三昧,他的一首《蝶恋花·出塞》又是这样情深如许: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据说,这是他跟随康熙皇帝出塞时写的。自古战场的金戈铁马,就是铁血男儿的梦想之地,但在诗人的眼中,他看到的却是满目荒凉的坟冢,以及里面埋葬的那些曾经鲜活的灵魂……当一切烟消云散,坟头长满青草,谁还记得这里埋葬了谁、谁又负了何处的深闺……最终,化作一往深情的,就只有夕阳下飘洒的落落秋雨了。也许,有了这些诗人的心绪作为底子,待秋雨再来时,除了愁,我们也可以共鸣一些“愁”字之外的味道,偏不听李清照那“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而感悟白居易的“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雨后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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