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成都

我说的是你遍植城中的芙蓉

和人民公园内高挺的银杏

以及二十里中香不断的梅花

蜀人的风姿如你

达观如你,挺拔如你,坚毅如你

司马相如的高车驷马是你

李白的龙泉剑是你

浣花溪倚江的楠木是你

苏轼千里走笔也是你

你逢卯成柳,得子结李,遇兆结桃

秀于林中的你,又独自成林

这些年,我匆匆的步履

纵横成额上的沟壑

而锦江流动的春色,盎然如初

▍金·南京

仿佛一场预谋已久的相遇

我穿过三国、东晋、宋齐梁陈

站在你面前。你的神伤荡然无存

只见北极巍巍,金城泱泱

鼓楼的弦歌不辍,我借走十年

读懂古往今来和天下新旧

摩挲你的血脉筋骨。它们都可作证

譬如钟山和灵谷寺,秦淮和桃叶渡

路人只瞥见你历史积尘的悲怆

而悲怆,又何曾依傍过你的真身?

我深知你青砖黛瓦之下的底色

是璀璨至极却从不盛气凌人的紫

你有半部中国文学史的矜敛

和凤凰涅槃后自隐于晨曦的磅礴

我有再得人生一百年

不负王气与诗山的宏愿

▍火·武汉

我与你的亲近,跟当年武昌那一枪

关联甚微。只是听从先祖的召唤

既而有了后世的偶遇

我的异性兄弟们在这里

择水而栖。他们有的来自麻城之邻

或邹鲁遗地,也有的顺江而至

我们同城寄寓的岁月不长

离居的思念却这般悠悠

只要珞珈山下一夜樱花的指令

我等便如长江和汉水的鱼

披星疾游,在晴川桥下汇聚一堂

你以为我说的是水?

不!我们上得岸来

你看这两条江和数百个湖泊

刚好沸腾。水面衔起来自地心的火

▍水·上海

流过你城中的水域并不宽阔

但每一涌江水都能激起瞩目的浪花

交错密集的河流,都成为你的血管

你的身躯肥胖不止,血管却愈发纤细

日光和四季被不断攀升的天际线

一寸寸压得更低。又被春日的鸟声抬起

掠过东方明珠塔、上海中心大厦

而我,仿若停于最后一根电桩上的鸟

仅仅一声汽车的鸣笛

就坠落进黄浦江,倒影般模糊不清

直至无痕。大约幻化成

外白渡桥下的一粒尘

窗外的车流喧嚣,人声鼎沸

屋顶从早到晚经过的航班,繁忙不息

一切着陆都只是妄想。就像

猎枪从不瞄准空巢。我也知道

这个比喻大约并不恰当

▍土·长沙

虽是潇湘洙泗,我却更愿意

把此处认作梦中的楚

岳麓书院门前的那八个字

可作凭据。要不服气,请再往北看

八百里洞庭和蓝墨水的上游

我踏遍东西,在此掬一捧土

筑室藏娇。收纳起奔徙的脚步

经卷中的百媚千红,都推门而入

朱唇皓齿,盈盈如田田的荷

从汨罗走来的女子也蹁跹青萝

她手持书帙低吟九歌。绣口一吐

爱晚亭的红叶,底色就一层层加重

晨起是稚子的摇头诵读

晚归是少年的轻裘风流

湘水沏入壶中,麓山的风也入了喉

二十载纵横,闭门著书立说

八千里云和月,打窗前经过

■《金木水火土》(组诗)补白岁序更迭,日月常新。这组诗以“金木水火土”命名,有现实中的巧合,也有内心的夙愿。过去这些年,与我关系最密切的城市先后有五:成都、南京、武汉、上海、长沙。兴许是我的一种偏执,也兴许是命中定数。它们都分布在长江流域,从江头到江尾,绵延两千公里。事实上它们都自带水的自然特质,有的却偏偏在夏天火热似炉。以五行写五城,或可自成一格。关于木之于成都。蓉城之蓉,指木芙蓉,也称木莲。银杏、楠木,满城可见。木之成树,大抵需耗十年之功。借成都喻木,寓我生长于蜀,树人之初,和对故土泽被的感恩。关于金之于南京。六朝古都,虎踞龙盘,江山形胜,以金筑城,石头城本就极具金玉气质。又可寓我负笈南京,勤学淬炼,成就影响我一生的问学著述的精神和取向。金石为开,金玉其质。关于火之于武汉。千湖之城的武汉素来不缺水,我却授之以火。“火炉”之名在其表,深层之意在于我作为楚人后裔对祖籍地的炽热溯本之心,以及对几位生活在这座城市和结识于此的异姓兄弟的热爱。将内心之炽喻为地心之火。关于水之于上海。长江出海口的大都市,淼淼之烟不必赘言。虽然我对这座城市感情并不深沉,却也与之耳鬓厮磨三载。在这座城市里,更能体味草芥和浮萍之不定,沉浮难主。关于土之于长沙。潇湘洙泗,湘江破中国大多数水系自西东流的常态,蜿蜒北去。纵观中国名城之中,名山名胜,恐难出钟山、岳麓之右,皆为我喜。麓山之南,有我最大的一间书房,不妨视为立锥之土,可伴稚子读书、著述修身。此间种种寓意,在诗中的表达若隐若现、或明或暗,但一定有迹可循。这组五行诗,极有可能是我的最后一组新诗。我一直相信,诗人身上的很多天赋早晚一天会被上帝收回。而我对自身已有所预感,就此“金盆洗手”,不失为智,可期在其他领域施展拳脚。毕竟,做诗人绝非我的文学梦想。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二〇二〇年元旦修订、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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