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的诗，诗的山水（组章）

——楠溪江印象

周长风[浙江杭州]

写给永嘉

总有一种错觉，你的名字来自于《说文》或者《诗经》。

水长而美，是你；水美而长，亦是你。华夏的地名册里，你的芳名应该赫然列在前端，你不仅有音韵之美，也有语义之美。那是江南的南边，山水重重叠叠的东瓯之属。

看见英俊轩昂的少年，我想叫他永嘉；看见窈窕羞涩的淑女，我也想叫她永嘉。

我的兄弟叫永嘉，他能稼穑，会弄船；我的姐妹叫永嘉，她会刺绣，能纺织。永嘉，我见到你时，你已经多岁，你是多岁的童子，你是多岁的美人。

楠溪江的云

无论春时，还是夏时；无论晴时，还是雨时，你都是被诗词濡湿的一幅亘古的水墨丹青。

望着你云雾出岫，如同看见通灵者的灵魂悄然出窍。八千吨乳白色的梦幻够吗？不够，再来一万吨如何？每一朵都像为你量身打造的襟袍和衣衫，这一刻合体，下一刻又换。

又仿佛，山间林木生出的袅袅炊烟，欲亲还疏，欲远还近；欲说还休，如梦如幻。加一分则厚，减一分则薄。伸手可摘取，持之把送君。君心似我心，数行白云间。

枕边的诗啊，心头的画；手心里的云啊，前世今生的低声唤……

拜谒十二峰

戴着白云的冠冕，在这里伫立了一亿两千万年。晚生者如我，被你巍峨陡峭的身影所震撼，你未必是为了等我。可我，却一厢情愿地恍然以为，你是在等我。

十二位天立地的神仙；

十二位，顶天立地的圣贤；

十二位，顶天立地的哲人。

我真想在您的脚下，耕田、读诗、煮雪、烹茶；我真想在您的脚下，筑庐、采菊、野炊、行吟。

诸峰大人——

请允我，一拜天地，再拜山水，三拜神仙；

请允我，敬诗，献文，抬起虔诚的下巴。

下山时，我听见，你的村庄鸡犬相闻；我看见，你的山间梨柿硕果累累，万树由绿转黄；

峰峦洒金，溪瀑奔流，仿佛瞬间从云雾缭绕的仙界，重又返回烟火人间……

：楠溪江风景区十二峰，形成一亿两千万年前的白垩纪时期。

石桅岩夕照

你迎风升起铁红色的桅帆，米的高度，在浙南的天空猎猎展开。

我们在你的脚下走了大半天，走石碇步，涉瀑流飞湍，就是为了一步步接近你伟岸的身影。

等走到你的正面时，我发现你有了无数种可能：

你的背面如象，你的正面是帆；你可以是法力无边的佛掌岩，还可以是直立并拢的五指峰。你看似铁面无私的威颜下，藏着福地洞天的桃花源，你在碧潭中的倒影，任白云缠绕，游鱼嬉戏。

此刻，夕阳在为你镶嵌镀金的光边，你沉醉在浓稠如蜜的暮色里，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草木百卉的芳馨，和向晚时分莫名的香甜。

源头村探源

若干年前，第一艘舴艋舟从这里驶出时，它轻吻涟漪的那一刻，是清晨，还是午后？

可有细雨打湿船头竹篙，可有清风为它鼓动白帆？船工的脸上，可带着“美醴酒”醉后的憨态和自得；岸上拥挤的人群里，可有怀抱儿女的妻子和爹娘？

没有人知道，第一艘舴艋舟夜晚留宿何处，那一晚船上的汉子，是辗转反侧，还是鼾声如雷；是步出席棚，惊喜地遥望河汉，还是思念源头村头发斑白的爹娘？

舴艋舟的历史，就是源头村人的历史；舴艋舟的一生，就是源头村人的一生。他们粗犷的血液里，永远奔腾着清澈的水声，和挥篙前行的波刺声。

泛舟楠溪江

你这水上的鞋子，岁月的跋涉者，踏着粼粼波光，从远古走到今天。

你树状的千万条支流，像透明的血管，输送着清澈见底的甘泉，每一滴都能滋润心灵，每一滴都能荡涤征尘。

两岸的青山徐徐打开，翠绿的册页里飘出白云和鸟鸣。魏晋的水墨，打湿了唐诗和宋词的意境；鹅卵石缝隙里，摇荡着游鱼水草般轻柔的乡愁。跣足踏水而歌，逆水的篙遇见顺风的帆。

恍惚间，那个峨冠高耸的太守，站立在竹筏上迎面而来，衣袂飞扬，银髯飘飘，他吟哦的诗句我耳熟能详，让我不知今夕是何夕，今年是何年。

寻瀑龙湾潭

峰回路转之间，清流的小和弦已经奏响，攀上一座石桥，离瀑流的音乐会就又近了一步。

开始是独奏，后来是合奏；再攀上一条栈道，就会听见流水的低音、中音、高音与和声，.8公顷的音乐大厅任凭三曲瀑、五连瀑、七折瀑等铁肺般的唱将竞相登场，它们是音域宽广的帕瓦罗蒂和多明戈！

水世界的永嘉好声音，浙江好声音，中国好声音！雾气腾腾的峡谷中，大大小小的瀑布在玩蹦极！这是水的天堂，是水的狂欢节，水的龙虎斗！

看吧，这是水跟水在拥抱，水跟水在摔跤，水跟水在搏斗，水跟水在撕咬，水跟水在缠绵……

眼花缭乱的艳阳里，龙在天然氧吧里狂舞！

恍若来过——丽水街掠影

恍若来过：你的石板街，你的美人靠；

恍若来过：你的古戏台，你的大樟树；

恍若来过：你夤夜时分的点点渔火，书院黎明响起的琅琅书声；

恍若来过：你长满青苔瓦檐下的岁月滴答滴答，你鸡犬相闻的日子自在慵懒；

恍若来过：你的木芙蓉映红水芙蓉，你的水芙蓉照亮木芙蓉……

你是一尊睡着的火

——缥瓷随想

天亮之前林间的一抹佛晓，抑或黄昏时分村舍上飘动的一缕雾岚。

那一捧捧芬芳馥郁的泥土，被青筋鼓胀的巧手唤起，被揉醒，在度的窑火中静静涅槃。终于，在某个鸟鸣啁啾的午后，或星河奔涌的子夜，完成华丽的豹变。

这是一尊睡着的火——

这是缥瓷第一眼看见人间的容颜，她有薄如云霓的空渺魂魄，也有甜如钹磬的浅唱低吟。

这是一尊睡着的火——

这是缥瓷飘出的第一朵素美的云，千百年的和风细雨依然抚润着花朵，亿万年的明月星辰依然倒映在粼粼的江面、宁静的水潭。你的今生，谁的来世，你的前世，谁的今生？

这是一尊睡着的火——

睡成天青色的酡颜，天青色的呢喃。

：唐代瓯窑遗址位于永嘉县坦头村，年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该窑制作的瓷器有“缥瓷”之美誉，不仅制作水平高，而且极具地域特点。

.9.17-20草于楠溪江

周长风，年生，籍贯江苏徐州，现居杭州。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神》《花城》《诗潮》《散文诗》等报刊，多次在《诗刊》《诗潮》等征文中获奖，入选多部年选、诗选。年毕业于鲁迅文学院语言文学大专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协会会员。出版诗集《隔着岁月的倾诉》《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五十听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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