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扎加耶夫斯基诗40首生命逝去了,但我
治疗白癜风的方法 https://m-mip.39.net/baidianfeng/mipso_4566445.html据波兰媒体援引出版方的消息,波兰诗人亚当·扎加耶夫斯基于当地时间年3月21日逝世于波兰克拉科夫,享年75岁。亚当·扎加耶夫斯基(AdamZagajewski,—),波兰著名诗人、散文家,波兰“新浪潮”诗歌的代表诗人和主要理论阐述者。主要著作有诗集《无止境》、随笔集《另一种美》《捍卫热情》等。曾获特朗斯特罗姆奖、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格里芬诗歌奖终身成就奖、阿斯图里亚斯公主文学奖等多项权威大奖。暴风雪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我们听着音乐——一点巴赫,一点悲伤的舒伯特。有一瞬间我们听着沉默。而暴风雪在屋外呼啸,风把它蓝色的脸压在墙上。而死者在雪橇上疾走,边走边把雪球扔在我们的窗子上。王家新译蛾子亚当?扎加耶夫斯基飞蛾注视过我们,透过窗户。置身桌旁,我们为其柔和的对视牵连,它们的目光比它们令人不安的翅膀更暗。你们将永远置身外面,在窗玻璃外,而我们将在这里面,越来越内在。飞蛾注视过我们,透过窗户,在八月。王家新译铁皮火车亚当?扎加耶夫斯基铁皮火车停在一个小站有一阵一动不动。门怦然关上,铺路石踩在脚下,有人道着永别。 一只手套坠下,日影转暗。门再次重重关上,声音更响,铁皮火车缓缓启动,仿佛十九世纪消失在雾中。王家新译呼吸之所在亚当?扎加耶夫斯基他一人站在舞台没带一样乐器。他把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他的呼吸之所出他的呼吸之所逝。手掌并不歌唱,他的胸口也不。歌唱的,是保持沉默者。李以亮 译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回想六月漫长的白昼,野草莓、滴滴红葡萄酒。那井然有序地长满流亡者废弃家园的荨麻。你必须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你见过那些漂亮的游艇和轮船;其中一艘,漫长的旅途在前头,另外的,带咸味的遗忘等着它们。你见过无处可去的难民,你听到过行刑者兴高采烈地歌唱。你要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在一个白色房间里,窗帘晃动。回想中重返乐声骤起的音乐厅。在秋日的公园你收集橡果,树叶回旋在大地的伤口。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吧,和一只画眉鸟遗落的灰色羽毛,以及重重迷失、消散又返回的柔和之光。李以亮 译漫游者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我走进车站的候车室。没有一丝风。我的口袋里有一本书,某人的诗集,灵感的踪迹。入口处的长椅上,两个流浪汉和一个醉鬼(或者是两个醉鬼一个流浪汉)。长椅另一头,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非常优雅,坐着凝视头顶某处,朝向意大利和天空。我们总是被区隔。人类,民族,候车间。我停留一会儿,不知道我应该加入哪一边受罪。最后,我在中间坐下并开始读书。孤身一人但我并不孤独。一个并不漫游的漫游者。启示忽闪又熄灭。呼吸的重山,接近山谷。区隔仍在继续。自我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它是小的并不比一只八月的蟋蟀更易见。它爱装扮,化装,一如所有的侏儒。它寄居在花岗石块之间,在有用的真理之间。它甚至适于绷带之下,粘合剂之下。海关吏或他们漂亮的狗都不会找到它。在赞美诗之间,在同盟之间,它隐藏自己。它扎营于头骨的落基山脉①。一个永远的难民。它是我,而我怀着惊惶的希望最终也未找到一个友人,是它。但自我是那么孤寂,那么不信任,它不接受任何人,甚至我。它贴住历史事件像水贴着玻璃杯一样紧。它应可以充满一只新石器时代的罐。它是不知餍足的,它要在水道里流动,它渴望越来越新的容器。它要品尝没有墙的空间,扩散自己,扩散自己。然后渐渐消失如欲望,而在一个八月之夜的沉默里你听到唯一一只蟋蟀耐心地正在与星辰交谈。①落基山脉(RockyMountains),又译作洛矶山脉,从阿拉斯加到墨西哥,南北纵贯多公里,广袤而缺乏植被。我们的世界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我从未见到他,我只看过他的书和一些奇怪的照片,仿佛从二手商店买来,而人类的命运也如二手发现,一个声音静静地叙述,一次凝视看到那么多,一次凝视转过头来,避免了恐惧也避免了狂喜;而我们的世界在他的散文中,我们的世界,那么平静——却充满被彻底忘却的罪行,即便在可爱的小镇在这片海或那片海的岸边,我们的世界布满空空的教堂,纵横的铁轨,古老堑壕的伤痕,高速公路,被无常劈开,我们盲目的世界你走了它更小了。李以亮译不可能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芝加哥,黑石街,号试着写作,是如此艰难,假设在家里,在穿越大海与黑色森林的飞机上,在夜的寂静中。永远从头开始,全速接近,十五分钟后放弃,不甘心地缴械。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听见,——因为,如你所知,精于理论的人总在提醒我们,我们往往错过了要点,遗漏了更为深刻的意义,我们读着唉,错误的书,得出错误的结论。他们说:诗是根本不可能的,诗像一间大厅,人们的脸模糊在聚光灯的金色迷雾中,愤怒的人群激烈的喧哗淹没了个人毫无戒备的声音。然后呢?巧言迅速腐烂,而平常话语没有力量。所有证据都在表明,“静默”只需不多的信徒。有时我羡慕死去的诗人,他们不再有“坏日子”,他们不识“怠倦”,他们不理睬“空虚”,“修辞”,雨,低气压带,他们不顾及那些“精明的评论”,但他们一直在对我们讲话。他们的怀疑与他们一同消失,他们的狂喜却长存。李以亮译(选自扎加耶夫斯基诗集《无形之手》)中国诗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我读一首写于千年前的中国诗。作者述说着整夜打在他行船竹篷上的雨,和最后安顿在他心里的和平。只是巧合么?也是十一月,满天迷雾,沉沉暮霭。只是偶然么?另有某人生活着,诗人们将重要性归之于奖项和成功,而秋天周而复始从骄傲的树上撕去叶子,假如还有什么留下,唯有雨在诗中轻柔的低语,既不快乐也不悲伤。唯有纯粹,无人看见,当夜,光和影匆匆曳着神秘暂时忘却了我们。李以亮 译论游泳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这国家的河流甜蜜如游吟诗人的歌,沉重的夕阳在黄色的大篷车上向西漂游。小小的乡村教堂保持着它织物般的寂静那么精致而古老,似乎吹口气就会将它撕破。我爱在海里游泳,大海不停地自语以一种浪游人的单调他不再记起在路上到底已有多长时日。游泳一如祈祷:手掌合起又分开,合起又分开,几乎没有终止。李以亮译华清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尝试“做你敌人的奴仆”。谦卑,顺从,仍保有宁静的内心,与它的强悍,保持着柔软的适应性,鞭子落下来,铁窗垂下来,你以肉身接受。这耶稣的方式扎加、耶夫、斯基,念着这陌生又奇怪的名字,如同一片“树叶在大地的伤口上旋转”比铁更强韧的是肉,比仇恨更持久的是忘记。你站在历史滚烫的入口处手持火山或地狱的入场券,站姿一如“修女般的白鹭”,演说着修辞的失败与绝对,让你那些感到心虚的仇人也渐渐不屑一顾,感到无奈和无趣……(原载年第4期《十月》)与弗里德利希?尼采谈话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最受人尊敬的尼采教授,有时我仿佛看到你黄昏在疗养院的露台雾霭下沉,歌曲冲出鸟儿的喉咙。并不魁梧,头部像弹丸,你创作了一部新书因而一种新奇的力量围绕在你周围。你的思想游行如庞大的军队。现在你知道安妮?弗兰克①死了,还有她的同学和朋友,男孩,女孩,她的朋友的朋友,表兄妹,表兄妹的朋友。词语是什么,我想问你,什么是明晰,为什么词语燃烧一个世纪之后,地球却如此沉重?显然没有什么连接着启蒙和残酷的黑暗痛苦。至少存在两个王国,如果不说更多。但是,如果上帝不存在,没有什么力量焊接起彼此拒斥的元素,那么,词语到底是什么,它们内在的光又来自哪里?欢乐又来自哪里,虚无去到哪里?宽恕何在?为什么黎明偶然的梦都消失而伟大的梦依然在生长?①安妮?弗兰克(AnneFrank-),《安妮日记》的作者,她是一名犹太少女,为避纳粹捕杀于年和家人躲进父亲公司的“密室”中,她在这个鸟笼一般的狭小空间里生活了两年,后来被人告密而惨遭杀害。帆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有过那样的傍晚,鲜红如腓尼基人的帆,吸收了光和空气;我突然气喘吁吁,被催眠的太阳倾斜的光线刺得睁不看眼。时代就是这样终结的,我想,超重的船只是这样沉没,旧戏院的眼睑这样低垂,剩下的是尘埃,烟雾,脚下锋利的石头,和看起来像欢乐的恐惧,而终结,它是宁静。但很快,天上就成了另外一次彩排,一次狂乱的即兴创作:临时演员回家,燕子在飘摇的巢穴入眠,乡间的月亮战战兢兢就位,强盗抢劫大亨,一个修道士给母亲写信。你是多么耐心为我们准备、让我们适应,你在我们身上挥霍了多少时间,你是一个多好的历史教师啊,地球!灯光——纪念康斯坦丁?杰伦斯基①亚当?扎加耶夫斯基一小剂量的死亡占据了你身体,而它也占据每个人的:我没有意识到它会这么快征服你。你曾放声大笑,以一个永恒的吞火者的勇气。年轻时作为一名士兵,你打败了第三帝国②,靠在坦克里读书,而你行进在圣日耳曼林荫大道仿佛蒙哥马利,背对那么巨大的落日它完全不适于那一排排建筑。我们仿佛一点不认识,作为朋友。现在一些街道成为伤疤,必须绕行。一个属于我们的南方夏天的灼热;森林着火。在郊区的地铁站曾经,只有我们两个,外国人,消失在地下,在冰冷的雨中,霓虹灯的微光仿佛水粉画融化在潮湿里。在维利埃尔大街你公寓的厨房里我们,曾经望着一只白色的猫从水龙头饮水。不会再有“曾经”。现在你生活在一个阴凉的地方。蛾子应该学会了在黑暗里飞行吧,因为它们总是那么快就找到光明。①康斯坦丁?杰伦斯基,波兰诗人,作家,艺术批评家。②第三帝国,指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③蒙哥马利,英国元帅,在诺曼第入侵中指挥地面部队。④维利埃尔大街,巴黎大街名。钟——给C.K.威廉姆斯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我们将在钟里寻求庇护,在摇荡的钟里,在隆隆钟声里,在空气里,在嗡嗡声的中心。我们将在钟里寻求庇护我们将漂浮在地球之上在它们沉重的外壳里。在地球之上,在田野之上,朝向草地,为年轻的岑树托举,朝向清晨雾霭笼罩下的乡村教堂和羚羊群一样乱窜的森林;朝向河流无声转动的磨房。在地球之上,在草地和一朵白色的雏菊之上,在爱情刻上其并不完美的记号的长椅之上,在顺从于冷风意志的垂柳之上,在夜晚以拉丁词语交谈的学校之上;在幽深的池塘之上,在塔特拉山绿色的湖之上,在哭声和哀悼之上,在闪耀于太阳下的望远镜之上,在平静如海底的双耳罐用时间和抽屉最底层的谎言填满自己的日历之上。在边界之上,在你凝视的目光之上,在某人眼睛的瞳孔之上,在一门生锈的大炮之上,在已经不存在的花园门之上,在云层之上,在雨露之上,在一只攀爬于它也不知道是谁的塑像的蜗牛之上,在喘息的特快列车之上,在一个去参加学校舞会之前正打着领带的男孩之上,在静静躺着一把早就遗失的瑞士军刀的城市公园之上。当夜晚来临,我们将在钟里寻求庇护,那些轻快的四轮马车,那些青铜色的气球。哀歌亚当?扎加耶夫斯基那是一片灰暗的风景,和鞑靼人的矮种马一样小的房子,高高的水泥建筑,庞然,流产状态;满眼制服,雨,呆滞的河流不知流向何处,灰尘,眼皮浮肿的苏维埃的神,刺鼻的瓦斯,单调的甜的气息,污秽的火车,眼睛充血的黎明。那是一片小小的风景,无尽的冬天,里面住着——仿佛在古老的菩提树里,——麻雀、小刀、友谊、叛国的树叶;乡村街道的电弧;被碾变形的草地;公园一条长椅上有人悠闲地拉着手风琴,有那么一刻你能呼吸到比疲劳更轻的空气。那是一间褐色墙壁的等候室,法庭,诊疗室;屋子里的档案下,桌子突然倒地塞满烟灰的烟灰缸。沉寂或高音喇叭的尖叫。一间为了出生你等待过一生的等候室。我们短命的爱情持续了那么久,我们有力的笑声,反讽和得意,或许还在褪色,在警察局里在地图的页边,在想象的边缘。死者的头发,声音。我们欲望的精工表,一段充满空虚的时间。那是一片黑色的风景,惟有群山是蓝色的而彩虹倾斜。没有许诺,没有希望,但我们生活在那里,而且不是作为陌生人。它是我们被给定的生活。那是耐心,冰川般苍白。那是负罪的惊惶。勇气充满焦虑。注满力量的焦虑。古老的历史亚当?扎加耶夫斯基那些夜晚中的一夜,当云层强健如跨洋蒸汽船,展开与太阳的友好战斗,而光,那样强烈、无情的六月之光,经受着无尽的变幻和滤析。因为城市巨大,成千上万的人们在一整天无用的辛劳后乘火车或汽车返回郊区如塞满新鲜干草的硬纸板盒子里的玩具士兵。而古老的世界隐秘地躺在脚下,长着拳击手般破鼻子的希腊人,阴郁,沉默,饥饿。闪光的锡皮屋顶上,抽芽般挺出的烟囱和天线之上,暴雨集结却未发动最后袭击。暴雨之外,这个世界,这个夜晚的光闪闪的神祗,摊手伸脚地躺着。神祗之外是虚无,唯有认真的画眉在唱着销魂的歌。我静静站在街上,为欲望钉住,半是痛苦,半是甜蜜,不合适宜地,祈祷着,为自己和他人,为我死去的母亲,也为我的死亡,一只未被驯服的野兽。自画像,并非不带怀疑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早晨热情鼓动你,到了晚上你甚至缺少力气扫上一眼那些发黑的书页。总是太多或太少,像那些不时烦扰你的作家:有些太谦卑,太小,读书不足,以致你得大声叫喊——嘿,朋友们,鼓起勇气,生活是美的,世界丰富而充满历史。另一些,骄傲而严肃,因博学而闻名——绅士们,你们有一天也会死去,你说(在思想里)。真理的领域明显不大,狭窄如悬崖上的一条小路。你能执着于它么?也许你已经迷失。你是否听到大笑或天启的号音?或许两者都有,一种不谐和音,不敬神的摩擦声——一把滑过玻璃并欢快地呼啸的刀子。生活不是一个梦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起初,严寒的夜和仇恨。红军士兵朝天鸣射自动手枪,试图震惊那最高的存在。母亲哭喊,或许记起她童年时那些伤感的故事。冷水街延伸在河边仿佛想超过河流——或是到达它的源头,毫无疑问那里依然纯净,回想着黎明的欢乐。如果生活是一个梦,凤凰实际上就可能存在。但在克拉科夫,生活随平凡的鸽子飞临被恢复:在帕朗提花园,侧面的退伍军人身上披着至少三种军队的破烂制服,年轻的美女纷纷亮相,爱好音乐的悬铃木在交响乐大厅外穿上它们最绚丽的叶饰。应该尊敬本地的神祗么?卢卡集市上的一个乞丐从一个摊位移到另一个摊位收集着贡品——骄傲如戴安娜①。在我们生活的地方发现仙女更太容易,而伟大的潘神②也不留名片。重要的记忆——严厉的一神教的纪念物只被铭刻在树上和教堂的墙壁。我们试过勇气,因为没有退路。我们试过狡猾,但失败了。我们试过忍耐却睡着了。我们写诗,一册一册地仿佛含苞欲放的史诗。诸多的梦想生长如芙蓉花。幽暗的井在夜里打开。我们试过玩世不恭;只有部分人成功了。仍然存在奇妙的欢乐,别忘了。我们试过时间;它没有味道,像水。最后,很久以后,由于未知的原因,时钟开始在我们头顶越转越快,像在那些无声档案影片里。而生活继续,无可避免的生活,曾是那样怀疑,那样谨慎,坚定地回到我们中间以致有一天我们感到寻常失败的体验,涌向我们唇边的平常悲剧的味道,也是一种胜利。①黛安娜(Diana),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②潘(Pan),希腊神话里的牧羊神。咖啡馆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柏林在陌生城市,咖啡馆有着一个法国作家的名字。我坐下阅读《在火山下》①,热情已不似当初。有待治愈的时间,我想。或许我只是一个庸人。墨西哥是遥远的,而它的星辰并不为我照耀。逝者的白日缓缓而进。充满隐喻和光的假日。死亡扮演了主角。邻桌的几个人,各自不同的命运。谨慎,悲痛,常识。领事,伊温妮。天在下雨。我感到一丝快乐。有人进来,有人离去,有人终于发现了永动机。我是在一个自由的国家。一个孤独的国家。无事发生,大炮在睡觉。音乐不偏向何人,扬声器舒缓播送流行曲,慵懒重复着:许多大事就要来临。无人知道该做什么,去哪里,为什么。我想着你,我们的亲密,秋天到来时你头发的香味。一架飞机从机场起飞像热情的小学生听到老教师的吩咐。苏联宇航员宣称他们没有发现外层空间的神,但他们真的寻找过吗?①英国作家马尔科姆?劳瑞(MalcolmLowry-)的著名小说。飞机上的自画像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在经济舱蜷缩如胎儿,狭窄的座位里,我试着记起新割的干草气味,木制手推车自八月山间的草地冲下,倒在污泥路上,推车人大声叫着像所有人感到惊慌时一样——在《伊利亚特》里他们就曾那样尖叫从未停下,十字军东征时他们也曾那样,后来,更后,已接近我们,他们尖叫但无人听见。我累了,我思想着不能被思想的东西——鸟儿睡着时统治整个树林的寂静,夏季的结束。我的头埋在双手里似保护它不被消灭。从外面看我肯定是一动不动的,仿佛已死去,认命,值得同情。但并非如此——我是自由的,甚至是快乐的。是的,我的头埋在双手里,但一首诗正在其中诞生。还是美丽的加伦河让我们起航吧,向加伦河的美丽鞠躬——荷尔德林①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还是美丽的加伦河。蜿蜒在城堡间,时而消失于山洞,没有回声、反光。但它仍会返回阳光和空气中。黄昏时水面氤氲一片——仿佛有多座无形的巨大工厂。它的流水述说着风暴与所有平静的日子,——当时间像一个逃学的学生摇晃在草地上。还是美丽的加伦河。还是我们的生活,迂回在小山之间,点缀着橄榄树,不起眼的柳树,但其果实仍维持着我们。在河流之上美好的城市崛起——每到夜晚,便如流浪汉的眼睛转暗。最后船只到达港口火车抵达终点(带着自助餐和烈啤酒,温厚的女招待);生命在逝去,但我们还不明了,我们依然一无所知。而美丽的加伦河告别葡萄园,与苍鹰(它们也不太坏),而加伦河并不哭泣,尽管苍茫的大海闪烁在前方,它的名字也将被抹去,它的巨浪激起几声沉闷的声响,不过一条河的低语。人们会说:美丽的加伦河已离去。但它一直在流着,流着,流着。以上李以亮译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想想六月漫长的白天,还有野草莓、一滴滴红葡萄酒。有条理地爬满流亡者废弃的家园的荨麻。你必须赞美这残缺的世界。你眺望时髦的游艇和轮船;其中一艘前面有漫长的旅程,别的则有带盐味的遗忘等着它们。你见过难民走投无路,你听过刽子手快乐地歌唱。你应当赞美这残缺的世界。想想我们相聚的时光,在一个白房间里,窗帘飘动。回忆那场音乐会,音乐闪烁。你在秋天的公园里拾橡果,树叶在大地的伤口上旋转。赞美这残缺的世界和一只画眉掉下的灰色羽毛,和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柔光。神秘主义入门天气很暖和,光很充沛。咖啡馆露台上那德国人膝上搁着一本小书。我瞥见那书名:《神秘主义入门》。突然间我明白了,那些打着尖利的忽哨在蒙蒂普尔查诺街道上巡逻的燕子,和来自东欧、也就是所谓中欧的怯生生的游客的低声谈话,和站在稻田里的——昨天?前天?——修女般的白鹭,和擦去中世纪房子的轮廓的缓慢而有系统的黄昏,和任由风吹日晒的小山丘上的橄榄树,和我在卢浮宫细看和赞叹的《无名王子》的头,和闪烁着花粉的蝴蝶翅膀般的彩绘玻璃窗,和在公路旁练习演说的小夜莺,和任何旅行、任何一种观光,都只是神秘主义入门,是基础课,是一场延期的考试的前奏。弗美尔的小女孩弗美尔的小女孩,如今很出名,她望着我。一颗珍珠望着我。弗美尔的小女孩的双唇是红的、湿的、亮的。啊弗美尔的小女孩,啊珍珠,蓝头巾:你全都是光而我是影做的。光瞧不起影,带着容忍,也许是怜悯。自画像在电脑、一支笔和一台打字机之间,我的半天过去了。有一天半个世纪也会这么过去。我住在陌生的城市,有时候跟陌生人谈论对我是陌生的事情。我听很多音乐:巴赫、马勒、萧邦、肖斯塔科维奇。我在音乐中看到三种元素:软弱、力量和痛苦。第四种没有名字。我读诗人,活着和死去的,他们教会我坚定、信仰和骄傲。我试图理解伟大的哲学家们——但往往只抓住他们宝贵思想的一鳞半爪。我喜欢在巴黎街头长时间散步,观看我的同类们被嫉妒、愤怒和欲望所驱策,充满活力;喜欢追踪一枚硬币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慢慢地磨损它的圆形(皇帝的侧面像已被擦掉)。我身边树木不表达什么除了一种绿色、淡漠的完美。黑鸟在田野踱步,耐心地等待着,像西班牙寡妇。我已不再年轻,但总有人更年老。我喜欢沉睡,沉睡时我就停止存在;喜欢骑着自行车在乡村道路上飞驰,杨树和房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溶化成一团团。有时候在展览馆里画对我说话,反讽会突然消失。我爱看妻子的面孔。每个星期天给父亲打电话。每隔一星期跟朋友们见面,从而证明我的忠诚。我的祖国摆脱了一个恶魔的束缚。我希望接着会有另一次解放。我能帮得上忙吗?我不知道。我肯定不是大海的儿子,像安东尼奥·马查多写到自己时所说的,而是空气、薄荷和大提琴的儿子,而高尚世界的所有道路并非都与迄今属于我的生活交叉而过。黑鸟一只黑鸟栖息在电视天线上,唱着温柔、爵士乐般的曲子。你失去谁,我问,你哀悼什么?我在告别那些去世的人,黑鸟说,我在告别这一天(它的眼和睫),我哀悼一个住在色雷斯的女孩,你不会认识她。我为那株冻死的柳树感到难过。我流泪,因为一切事物消逝、改变又重返,但永远以另一种方式。我狭窄的喉咙几乎承受不了这些急速转变所带来的悲伤、绝望、愉悦和骄傲。一个送葬行列从前面经过,每个黄昏都是如此,在那儿,在地平线上。每个人都在那儿,我看见他们并说再见。我看见剑、帽、头巾和赤脚,枪、血和墨水。他们慢慢地走,消失在河流的雾霭里,在右岸上。我告别他们和你和光,然后迎接黑夜,因为我服侍她——还有黑丝绸、黑力量。三个天使三个天使突然出现在这里,在圣乔治街这家面包店旁。不是又来做人口普查吧,一个疲倦的男人叹息道。不是的,第一个天使耐心地说,我们只是想看看你们的生活怎样了,日子的滋味如何,以及为什么你们夜里总是充满不安和恐惧。没错,恐惧,一位可爱、眼睛像做梦的女人回答;但我知道为什么。人类的脑力撑不住了。他们寻求他们找不到的帮助和支持。长官,请看一看——她把天使叫做“长官”!——维特根斯坦吧。我们的哲人和领袖都是忧郁的疯子,他们知道的甚至比我们普通人还少(但她可不普通)。还有呢,一个正在学小提琴的少年说,晚上都只是一个空纸盒,一个没有神秘的棺材,而在黎明时,宇宙看上去像电视屏幕般枯燥和陌生。此外,那些爱音乐本身的人少之又少。其他人纷纷发言,悲叹声汹涌而来,膨胀成愤怒的奏鸣曲。如果先生你们想知道真相,一个高个子学生喊道——他刚失去母亲——我们已受够了死亡和残忍、迫害、疾病,毒蛇的眼睛般呆滞的长久的沉闷。我们土地太少,火太多。我们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迷失在森林里,黑色的星星在我们头顶上懒惰地移动,仿佛它们只是我们的梦。但是,第二个天使腼腆地应付道,总还有一点快乐,美的事物甚至近在手边,在每个时辰的吠叫声下,在专注安静的心中,还有,我们每个人身上都隐藏另一个人——普遍,强大,不屈不挠。野玫瑰有时会散发童年的味道,而在假日,少女们一如往常走到户外散步,她们绕围巾的样子带有某种永恒的含义。记忆活在海洋里,在奔腾的血中,在黑色、烧燃的石头里,在诗中,在每一次安静的谈话中。世界跟原来一样,充满阴影和期待。他原可以继续这样说下去,但是人群愈变愈大,无声的愤怒浪潮扩散直到使者们终于轻轻飘起,升入空中,他们逐渐远去时继续小声重复:愿你们平静,愿生者、死者、未出生者平静。唯独第三个天使一言不发,因为他是长久沉默的天使。中国诗我读一首中国诗,写于一千年前。作者谈到整夜下雨,雨点敲击他的船的竹篷,以及他内心终于获得的平静。现在又是十一月,一个有浓雾的铅灰色黄昏,这仅仅是巧合吗?另一个人正活着,这仅仅是偶然吗?诗人们都十分重视获奖和成功,但是一个秋天接着一个秋天把叶子从那些骄傲的树上撕走,如果有什么剩下来也只是他们诗中的雨声的低语,不悲不喜。唯有纯粹是看不见的,而黄昏趁着光和影把我们遗忘一会儿的时候赶忙把神秘的事物移来移去。说游泳这个国家的河流甜蜜犹如行吟诗人的歌,沉重的太阳向西闲逛,乘着黄色的马戏团马车。乡村小教堂张开一块寂静的丝绸又旧又纤巧,哪怕呼吸一下也会把它撕裂。我喜欢在大海里游泳,大海老是跟自己说话,声音单调犹如一个流浪汉,再也记不起他到底在路上多久了。游泳就像祈祷:双掌合了又开,合了又开,几乎永无止境。善心的修女那是童年,再也回不来——浆果这么黑,夜晚也羡慕;纤细的杨树从狭窄的河边升起,像善心的修女,不害怕陌生人。从阳台我看得见一条小街和两株树,但我也是皇帝,无忧无虑地聆听我的无数军队呼啸,被夺取的土耳其战旗飘动。我喜欢牙齿间青草的味道,苦涩的枫叶,口中第一枚六月的草莓的酸甜。星期天早晨母亲弄真正的咖啡,教堂里老神父对骄傲开战。每当我见到穷人就心痛。蓝色和黄色的国家生活在地图里;大国吞噬小国,但在邮票上你只见到安静的鹰、斑马、长颈鹿,和优美得令人窒息的小山雀。在那家幽暗的商店落满尘埃的货架上一罐罐粘糖果堆积着。一打开就有成群的红蛾飞出。我是一名童子军,懂得树林中的孤独,当黄昏降临,猫头鹰啼叫,橡树的枝桠不祥地嘎吱作响。我读骑士小说、俄罗斯民间故事和显克维奇没完没了的三部曲。我父亲为我建一座微型磨坊,它在山溪里迅速地旋转。我的自行车跑得比喷着气的火车还快,八月的酷热把城市溶化成冰淇淋。浆果这么黑……苦涩的枫叶……那是童年。血和盛宴的时光。维琴察的早晨纪念约瑟夫?布罗茨基和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太阳这么纤弱,这么幼嫩,我们都有点害怕;一个不小心的动作也有可能抓破它,仅仅喊一声——如果有谁试着喊——也可能伤及它;只有疾飞的雨燕,翅膀硬如铸铁,敢于纵情歌唱,因为它们刚在泥巢里度过短暂、不安的童年,挨着兄弟姐妹,疯狂的小行星,黑如森林的桨果。小餐馆里困倦的侍者——黑夜最后的影子在他双眼下会合——往大衣袋里掏着零钱,咖啡散发庄严的油墨味,甜味和阿拉伯味。天空的湛蓝应允着一个漫长的下午,一个无尽的白昼。我仿佛第一次看见你们。就连这座帕拉第奥建筑的圆柱也似乎是新生的,它们从黎明的潮水中升起,像维纳斯,你们年长的同伴。从乱涂乱抹中开始,计算损失,计算死者,开始新的一天而没有你们,首先是你,我们葬你两次,哀悼你两次,你活了两次且跟别人一样强,在两个大陆,用两种语言,在现实世界和想像世界——然后是你,有着清秀端正的面容,那目光放大了各种物体和和心灵(永远太小)。你们两个都走了,从现在起我们将过一种双重生活,同时在光里和影里,在明亮的阳光和石头般的厅堂的冰冷里,在悲伤中和欢乐中。译注:维琴察是意大利城镇,以帕拉第奥建筑闻名。布罗茨基(-)美籍俄罗斯诗人,用俄语和英语写作,在纽约逝世,其遗体后来迁往威尼斯埋葬。基耶斯洛夫斯基(-),著名波兰导演。卡西斯的日出在半暗中白色建筑群耸立,还未完全成形,而建筑群旁,那灰沉沉的葡萄园,那黎明前的宁静;犹大算着银币,但在猛烈祈祷中扭弯的橄榄树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入大地。太阳在哪里!现在依然寒冷,一片谦卑的风景在我们周围铺展;星星已离去,牧师们睡得正沉,鸟儿在八月不许歌唱,偶尔才有一只结结巴巴,像中学拉丁课上不用功的男生。现在是凌晨四点,绝望住在如此多的房子里。这时候脸孔狭长的忧伤哲学家正雕琢他们陈旧的格言,而疲乏的指挥家,他们昨晚刚使布鲁克纳和马勒复活,此刻无人鼓掌地、不大情愿地迷糊入睡,而妓女们回到她们寒酸的公寓里。我们恳求葡萄园被赋予生命,它们灰沉沉,像涂上一层火山灰;恳求远方那些大城市从冷漠中苏醒,而我恳求别误将自由等同于混乱,恳求重获那样一种信仰,它连接可见和不可见的事物,但不钝化心灵。在我们下面大海变蓝,地平线的轮廓逐渐清晰,像一条细长的带子深情而牢牢地环抱我们这转动中的星球,我们看见渔船可靠地摇晃,像海鸥在深蓝色的水面上,而不一会儿太阳深红色的圆盘从围成半圈的群山里浮现,归还光的礼物。译注:卡西斯是法国著名度假胜地。不可能芝加哥黑石大道南号真困难,试图写作,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俯瞰海洋、横越一片黑森林的飞机上,在黄昏的宁静中。总是开始时新鲜,达到全速,但十五分钟后就放弃,不情愿地投降。我希望至少你可以听见我,──因为,如你所知,理论家们一而再地,几乎是天天提醒我们,说我们搞错了,一如往常我们没领会更深刻的意义,我们一直读错书,唉,我们下错结论。他们宣称:诗歌在根本上是不可能的,一首诗是一个大堂,那儿众多面孔消融在聚光灯的金色迷雾里,那儿一群愤怒的乌合之众猛烈的抱怨声淹没一个个无助的单独声音。那又怎样呢?美好词语快速消失,普通词语很难服人。所有证据表明沉默只能拥有几个追随者。有时候我羡慕死去的诗人,他们不再有“坏日子”,他们不知道“厌烦”,他们已离开“空虚”、“雄辩”、雨、低气压地带,他们已停止看“尖锐的评论”,但他们继续跟我们说话。他们的怀疑随他们消失,他们的狂喜活着。雨燕冲击圣凯瑟琳教堂望着雨燕冲击圣凯瑟琳教堂,它高耸的墙用砖和白石砌起──一座未完成的教堂,地震和火灾侵扰它,耳堂和塔楼从未建造──我想:雨燕一边以它们的疯狂、混乱、雄伟对这座哥特式结构发动袭击,一边以它们绝对地非人性的呼啸、尖叫和粗鲁与手机铃声和举办最后音乐会的歌唱的黑鸟竞争,乃是狂喜的形象,但不是狂喜本身,它们不可能狂喜,它们不想狂喜──它们不是十字架的圣约翰或亚历山大的凯瑟琳或锡耶纳的凯瑟琳,它们不知道充实或虚空,怀疑或追求,绝望或欢欣。这些雨燕属于普通雨燕种,它们类似燕子但没有亲缘关系,它们无法横越大地,它们只知道一件事──飞啊飞,只知道无穷尽地向头顶上升腾,要求观看者带着一点严肃和一点儿受感动,它们需要一只眼睛和一颗心;眼睛必须追踪黑暗导弹的轨道,太空船粉碎成一片片神经兮兮的黑暗物质碎屑的踪迹,而心一定要用它不可缺少的东西维持它们,那就是热情,从而得到加强,雨燕和观看者的心有那么一瞬间联系起来,在一个不大可能的契约中,在对世界的赞叹中,而世界似乎已在一个六月底的黄昏决定若无其事地向我们披露其狂热地保守的秘密之一,就在黑夜带着蚊子和无知,带着我这未完成、不确定有欢乐和忧惧、有难以遏止、难以满足的好奇心和未知数的生命重返之前;但现在白天的百叶窗砰地关上(而我已经说得太多)。是否是否值得在领事馆等待某个职员一闪即逝的好脾气和在火车站等待晚班车,值得看披着日本斗篷的埃特纳火山和拂晓的巴黎,当奥斯曼那些传统手法的女像柱从黑暗中迎面耸立,值得进入廉价餐馆去闻那喜气洋洋的大蒜味,值得搭乘我想不起是什么城市下的地铁去看不是我的祖先的幽灵,值得坐小型飞机盘旋在西雅图一次地震上犹如蜻蜓在火堆上,却又几乎三个月不能呼吸,提些焦虑的问题,忘记恩典的神秘方式,在报纸上读背叛和谋杀的故事,是否值得思考、回忆、陷入最深的沉睡,沉睡中灰色的门厅伸展,值得购买黑书,匆匆从一个比我未见过的塞维利亚的大教堂还辉煌的万花筒里记下零散的影像,是否值得来来去去,是否——是也好不是也好都抹不掉什么。穿行于这座城镇在一个昏暗时刻穿行于这座城镇当忧伤隐藏在阴沉的大门里而儿童玩着风筝般飘荡在庭院有毒水井上空的大球,而安宁、带怀疑的最后黑鸟歌唱。想想你那继续着的生活,尽管它已维持太久了。你能否表达整体中最小碎片的声音。你能否在见到卑鄙时直呼其名。如果你遇见某个真正生活着的人你会知道吗?你是否滥用华丽的辞藻?你原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谁知道。你爱沉默,而你只精通沉默,倾听文字、音乐,而且安静:为什么你开始说话,谁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年代,在一个还未诞生的国家,谁知道。为什么跻身于流亡者中间,在一套曾经是德国人的公寓,周围是悲伤和哀痛和徒劳想重获一个神话的希望。为什么童年蒙上采矿架而不是森林的黑暗的阴影,在一条溪流边,那里一只安静的蜻蜓继续看守世界的秘密整体──谁知道。还有你的爱,它失而复得;还有你的神,他不帮助那些寻找他的人,并躲在拥有学位的神学家中间。为什么只是这座昏暗时刻的城镇,这干燥的舌头,这麻痹的嘴唇,和如此多的问题,在你离开回你的王国之前,那王国曾经是沉默、狂喜和风的发源地。蝴蝶那是一个十二月的夜晚,世纪那黑暗而平静的尽头 已临近。我慢慢阅读朋友们的诗,看照片,书脊。C哪里去了?狂妄的K怎样了,还有微笑的T? B和N近况如何?有些已死了一千年,另一些,首次登台者,刚于 前几个月去世。他们在一起吗?在有绯红色黎明的沙漠里? 我们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在有蝴蝶嬉戏的山溪边? 在散发木犀草味的小镇?死人骑得快,S曾热切地重复(他也已经走了)。他们在草原的安静中,在一团黄色圆云下骑着小马。也许他们在亚洲一个火车小站偷煤,在满是煤烟的罐子里 融雪如同那些被用车皮运送的人。 (他们有集中营和铁丝网吗?)他们下棋吗?听音乐吗?他们看到基督吗? 他们向生者口授诗歌。他们在洞穴墙上画野牛,开始在博韦 建造大教堂。他们抓住那回避我们的罪恶感, 并原谅那些迫害他们的人吗?他们涉过一条在八月酷烈下回软的北极冰河。 他们流泪吗?后悔吗?讲几个小时电话?一言不发?他们在这儿,在我们中间吗? 不在任何地方?我读诗,倾听夜与血的 强大低语。译注:博韦,法国地名。三种声音黄昏的云在房间里拢集。夜的影子在增长,驯服的欲望。收音机里,马勒的《大地之歌》。窗外,黑鸟啭鸣,无牵挂而喧嚣。而我听见我的血液轻柔的瑟瑟响(仿佛雪正从山边滑落)。这三种声音,这三种陌生的声音,正在跟我讲话但它们不提出要求,它们不作出承诺。在背景中,在草地某处,夜的送葬队伍充满空洞的低语,形成再形成,试图整顿秩序。时刻使如此多祈祷者和世代耗尽体力的罗马式教堂里的圆形石头继续让谦卑的寂静和阴影沉睡在半圆形小室里如同冬天里裹着裘皮的蝙蝠。我们走出来。苍白的太阳照耀,微小的音乐轻柔地从一辆汽车里丁丁传来,两只松鸦研究我们──人类,渴望的丝线在空气中晃荡。当下这个时刻不知羞耻,在这座疲惫而古老的圣所墙边愚蠢地冒险,等待几百万年抵达,还有未来战争、地理年代、停火、条约、气候变化──这个时刻──它是什么──只是一只蚊子,一只苍蝇,一个斑点,一缕呼吸,然而它到处接管,进入胆怯的青草,占据叶茎和基因,我们眼睛里的瞳孔。这个如同你我一样会死的时刻充满无边、无意义、傻乎乎的欢乐,仿佛它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以上黄灿然译关于亚当·扎加耶夫斯基文/黄灿然提要: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善于把日常生活陌生化,在熟悉的处境中揭示新意,带来各种令人惊奇的效果。这是“发现”而非“发明”,是对世界矛盾本质的呈现而非评判。相应地,诗人在描写人类的处境时,既能深入其中透视,又能站在远处以略带讽谕的态度观望;在描写大自然的风景时,既能展示其辽阔的画面,又能保持细节的清晰。大约是五年前,在我工作的报馆附近的曙光书店,老板马国明拿出三本亚当·扎加耶夫斯基(AdamZagajewski)的书给我。一本是诗集《神秘主义入门》(MysticismforBeginners),另两本是散文集《两个城市》(TwoCities)和《另一种美》(AnotherBeauty),后者由苏珊·桑塔格作序。扎加耶夫斯基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浏览诗集里的诗,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我在到沃尔科特和后期的布罗茨基的诗中,都曾体会过这种熟悉的陌生感。他们处理日常生活时,总是留有足够的空间,仿佛是抽象的,且含有一种明显的当代性。这是一种尖锐的日常性或者说日常的尖锐性。如果浏览一本诗集而有点陌生感,而非一看就不喜欢(充满陈腔滥调),一般来说就有读头,这是我的经验。《神秘主义入门》只有七十页,很薄,只有不到五十首短诗,就连封面设计也淡雅。所谓《神秘主义入门》并非这本书的主题,尽管它确也有点神秘主义色彩。书名指的是诗集中一首诗,在诗中作者看见一名德国青年在咖啡店露台展读一本书,叫做《神秘主义入门》,于是抒发了一番意味深长的感想。在买了诗集约一星期后,我因耳垂下长了一个小脓包,午医院看急诊。我知道可能要等上一两个钟头,该带本什么书呢?办公桌上那本薄薄轻轻的《神秘主义入门》映入眼帘,于是抓了就走。在候诊室,我打开诗集。那种陌生感依然吸引着我,接着我慢慢读出某种宁静、轻快、愉悦的东西。还读到一些格言似的句子,例如:我们看见穷国们,因它们古老的仇恨而变得更穷。我读到流亡者的心声:我们的死者不住在这个国家——他们多年来一直在旅行。他们留在发黄的明信片上的地址已不能分辨,铭刻在邮票上的国家早就不存在了。我还看到作者与诗保持距离的态度:诗歌召唤我们过一种更高的生活,但低处的事物同样雄辩……以及对诗人的温和讽刺:诗人们都十分重视获奖和成功,但是一个秋天接着一个秋天把叶子从那些骄傲的树上撕走,当我读到《自画像》的时候,我的兴趣高涨起来;读到《三个天使》,惊叹不已;读到《善心的修女》,再次赞叹。《自画像》佳句迭出:“我的半天过去了。有一天半个世纪也会这么过去。”将半天与半个世纪放在同一行里,既自然而又令人吃惊,生命的短暂、宝贵和生命在这跨度里可发挥的主动性,全都包含在内了。“我在音乐中看到三种元素:软弱、力量和痛苦。/第四种没有名字。”前一句已够有概括力的了,后一句则把这概括变成抽象,变成无限。这些句子都是层层推进,或突然把小放大,在常识中披露真理。再如“我已不再年轻,但总有人更老”,也只是把老生常谈翻新而已,但诗歌的妙处,往往就是在这里,尤其是当常识被变成真理那一瞬间,我们都愣住了。而在“观看我的同类们被嫉妒、愤怒/和欲望所驱策,充满活力”中,这“充满活力”也同样令人意料不到。这句诗,像上面其他诗句一样,并不是被发明出来的,而是被发现出来的,这“充满活力”是呈现世界的矛盾本质,使得这句诗也立即生机勃勃,把“扁”的叙述变成“圆”的张力。《自画像》显然受马查多的《画像》影响,所以作者在临结尾时不能不提马查多。马查多在其诗中说:“当最后告别的那一天到来,/当那艘永不返航的船准备启航,/你会发现我在船上,轻松,带着几件随身物品,/几乎赤裸如大海的儿子。”《善心的修女》并非写修女,而是写童年。用善心的修女来形容从河边升起的纤细的杨树,实在太奇特了,而更自然且又一次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去说“不害怕陌生人”。“桨果这么黑,夜晚也羡慕”我没把它译成更明白的“桨果黑得连夜晚也羡慕”,是为了保留原来的逗号所给的空间,尤其是保留原来不过分强调的语气。蓝色和黄色的国家生活在地图里;大国吞噬小国,但在邮票上你只看到安静的鹰、斑马、长颈鹿,和优美得令人窒息的小山雀。这些美丽而哀伤的句子,把小孩的天真和成年人的理解揉合起来,把近在手边的、小小的地图和邮票与遥远的、广大无限的痛苦揉合起来。简言之,把美与残忍揉合起来。《三个天使》中,所有人的抱怨都那么真实也都那么陈套,而两位天使的安慰尽管充满诗意和冠冕堂皇,但也难以抚慰——而难以抚慰也是面对这种场面的一种陈套了。所有那些抱怨、诉苦和安慰,也都已变成人间苦难的大合唱的饰音了。那长久沉默的天使是全诗最有诗意和最神秘的,代表着诗人所了解或假设的更高的存在对芸芸众生的态度。他是全知道了,全看到了,也许他最痛苦,也最接纳。沉默是一切的总和。沉默也许是真正的救赎之道。我相信,我遇到又一个大气派的诗人了。手术后,我必须每医院洗伤口,连续一个多月,而在这期间,我就在候诊室读这本诗集,即是说,我把它读了二三十遍。在大约读了半个月之后,我上网订购他的最新诗集《没有终结:新诗和诗选》(WithoutEnd:NewandSelectedPoems)。在诗选还未寄至的时候,我忍不住在书架上翻各种欧洲诗选,找他的诗看。但我发现,他以前的诗并不吸引我,颇抽象,也有点枯燥,是典型的东欧诗,也是典型的好诗(指技术之无懈可击)。而《神秘主义入门》则是具体、多空间、松散得近于清淡,那是一种大境界,个人声音如此清晰,不是一句“好诗”可以概括的。我又读他的散文集,亦是角度独特,但不致于像他的诗那样给人只此一家之感。《没有终结》收到后,我从头至尾把它读了两遍。我的感觉得到证实,扎加耶夫斯基是在大约八十年代未期、九十年代初期,也即是他四十多岁的时候,找到自己的声音的。他是波兰诗人,生于一九四五年,是他那一代诗人中最重要的诗人。曾介入团结工会的抗争,八十年代流亡法国,现在巴黎和美国休斯敦大学交替居住。我还从他某些诗的题献中,得知他与前辈波兰诗人米沃什、布罗茨基和沃尔科特有交往。在《没有终结》中,最令我着迷和反复阅读的是前面约五十首新作,即是继《神秘主义入门》之后的作品。这些诗作,乍看起来似乎没有像《自画像》、《三个天使》和《善心的修女》那样眩目的作品,实际却是,他的境界愈来愈大,技巧愈来愈隐蔽。另外就是他非常有耐心地营造诗中的音乐。在《神秘主义入门》一诗中,他就展示他这种耐性,全诗实际上只有两句,后一句多达二十余行——而我自己一直酷爱写一句直落的诗,因此简直有遇到知音的喜悦。但在扎加耶夫斯基这批新诗中,他对音乐的营造更有耐性,犹如马勒的交响曲的乐章。最明显的是《维琴察的早晨》和《卡西斯的日出》,前者要说的其实就是最后一节,也即对布罗茨基和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充满深情的悼念,但作者并不急于切入主题,而是用了两节时来铺排,描绘周遭的风景,把气氛扩散,把节奏调慢调低,然后才在最后一节潮水般升起,掀起飞溅的巨浪;后者要说的实际也就是日出那个镜头,但是诗人花了多大的笔墨去描绘黎明前后的风景!我个人认为,《卡西斯的日出》和《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是扎加耶夫斯基最杰出的作品。音乐,风景。扎加耶夫斯基确实是喜欢音乐又喜欢艺术。像上面提到的《维琴察的早晨》和《卡西斯的日落》就像两幅印象派的油画。这是就全诗的整体印象而言。在不少诗作的具体句子中,他也常常制造印象派的效果。例如“八月的酷热把城市溶化成冰淇淋”、“杨树和房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溶化成一团团”。但他在写到细微之处,又往往能保持绝对的清晰,例如《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中最后几句:你在秋天的公园里拾橡果,树叶在大地的伤口上旋转。赞美这残缺的世界和一只画眉掉下的灰色羽毛,和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柔光。扎加耶夫斯基还有不少较短的诗,可称为小品诗,包括对绘画的观后感和对诗歌的读后感,也都意境深处。例如对弗美儿那幅戴珍珠的女孩的描写,胜过所有关于这幅名画的评论,极能引起我们的共鸣。另有一些诗点缀着格言式的句子,注入轻松的元素,那并非为了调剂,而是诗人站在较远的位置看人类的处境。实际上,哪怕是在他最深情的作品中,在最严重的时刻,他也往往能抽身而出,以一种略带讽谕的角度来处理。就像他在哀悼朋友时,也能把“悲伤”与“欢乐”置于同等的地位——同样是把生活和世界“圆化”而非“扁化”,因此也使得悲伤和欢乐都更真实。我发现他是我理想中那种令人喜爱的诗人,而不只是好诗人或大诗人。当你新喜爱一位诗人,他立即会在你身上产生某种排斥性,排斥其他诗人,甚至排斥你喜爱的其他诗人。然后,经过一段时间,读悉了,你就会把这位新喜爱的诗人移到你喜爱的诗人的万神殿,并期待另一位新喜爱的诗人的出现,而每逢没有新发现的诗人可读,便把万神殿里的诗人请出来。而扎加耶夫斯基在我身上产生的排斥性是如此巨大,我甚至发现我在此之前几位最贴近我心灵的诗人,莱奥帕尔迪、托马斯·哈代、安东尼奥·马查多、菲利普?拉金、布莱希特、爱德华·托马斯、卡瓦菲斯、翁巴托·萨巴等等,也都得暂时退避一舍。扎加耶夫斯基产量不多,他在一首诗中说道:我写得很慢,仿佛我可以活两百年。从《神秘主义入门》之前的诗集《画布》(Canvas)到《神秘主义入门》,再到之后诗选中的“新诗”,可推断他每年约写十余首诗,是很理想的成熟诗人的产量。值得一提的是,英译者ClareCavanagh译笔无比精妙。他是《神秘主义入门》和诗选中的新作的译者,即是说,扎氏新近作品都是由他操刀的。最后:当我在书架上找一本诗集的时候,偶然发现其实我早已有扎加耶夫斯基第一本英译诗集《震颤:诗选》(Tremor:SelectedPoems),前面有米沃什的序,封底有布罗茨基的推荐语。我在扉页上写明是一九九○年在曙光书店买的。我想,我当初买它,是因为两位名人的推荐。但是,我显然更相信自己的直觉。《震颤》没有在我脑中留下印象,并非我的过错,它确实远远比不上后来的扎加耶夫斯基。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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