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查晶芳

汪先生身上有股子清气。读其文字,如行于乡间小路,立于明澈溪畔,闻到新涨的春水气味。他爱花草。木芙蓉,紫穗槐,青葡萄,梨花瓣,木香花,以及那会让人大叫一声“乖乖咙的咚”的云南茶花,听他一一道来,花事人事,闲闲淡淡,却又都异趣横生。听着听着,像春日喜雨洒遍全身,每个细胞都饱满明亮了。

老头儿也俗,烟火味十足。这本《人间知味》,其实大抵也就是说吃的,厨师拿去,保管可以做出一桌子好菜来。可如果仅仅埋头大嚼,那有什么趣味?老头儿要边吃边说,边喝边说,说自己,说别人,说身边事,说前朝旧事;还说得很有趣,说得手舞足蹈,说得眉飞色扬。

他谈自己去内蒙吃手抓肉的情形。说一手“把”着一大块肉,用蒙古刀割了吃,吃得非常过瘾。一个“把”字,馋相逼人,但老头儿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他喜欢谈高邮那些吃食。说虾。虾子冬笋。虾子豆腐羹,能把人“眉毛都鲜掉下来”。说高邮咸鸭蛋:“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那画面,那响声,那色彩,不吞口水的人,几稀矣。

谈野菜。枸杞、荠菜、马兰头、苣荬菜、蒌蒿、莼菜,每一种他都认得,都会做。还吃昆虫,有心得:叫蚰子(蝈蝈)是可以吃的。得是三尾的,腹大多子。扔在枯树枝中,一会儿就熟了。味极似虾。

老头儿对吃肯钻研,拿手的比东坡居士多得多:煮干丝,扦瓜皮,炒苞谷,炸响铃(豆腐皮裹肉馅)等,尤擅凉拌菜,他对自己的“拌菠菜”简直是洋洋得意。对那道自创的“为任何菜谱所不载”的“塞馅回锅油条”,简直要到处显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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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不光说怎么做,还顺便谈点文化——当然,不拿腔捏调,就是随意那么说说,爱听不听。就说韭菜吧,他能从杨凝式的“韭花帖”说到《诗经》,以证明韭菜可与羊肉同食。谈“葵”,能从《古诗十九首》讲到《齐民要术》《农书》《本草纲目》,驳杂却有趣。无论是写草木虫鱼、四方吃食,还是各种掌故,随处可见大白话中的哲思。

他说,一个人口味单调一点,耳音差一点,也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谈吃食,也是谈文学创作:口味不要太窄,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什么都要尝尝。从祖母的琥珀扇坠中,他感到“美,多少要包含一点偶然”;看螃蟹横着走的怪样,悟出“凶恶和滑稽往往近似”之理。他出语平淡,考证却严谨,却又非但不让人生厌,反而令人似有所悟,或开怀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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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就是好玩。他喜欢逛菜市,背着手,或拎着菜篮子,看菜。生鸡活鸭、鲜鱼水菜、黄瓜、辣椒,热热闹闹,挤挤挨挨,“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还喜欢挖野菜。有次他背着个大书包,蹲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墙脚下挖灰菜,被门卫误以为是埋炸弹的,差点给抓起来了。

老头儿还是顽童。他做蛋壳灯:洗净蛋壳,放入萤火虫,磕破的那头糊好,萤光透过蛋壳,绿莹莹生凉。他对喜吃马铃薯嫩叶的瓢虫说:“你们就不能改改口味,也吃蚜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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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经的事儿多,且看得开,豁达,超然。他说:“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他被下放到偏远寒冷的沽源“马铃薯研究站”,所里让他画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他就悠悠哉哉地画着,“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每画完一个马铃薯,他就随手埋进牛粪火里,烤烤,吃掉。“我敢说,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二人”,语气颇为自得。可不俨然是另一版本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楚天快报

全书散淡,看似略无章法,其实一派自然天真,拙其实巧,淡其实浓,凉其实暖。能以平淡语道出真味,才是真正的“知味”。他的文字恬淡,如同秋日阳光;他的语速缓慢,似乎愿意就这么说下去;他的语调低沉,仿佛随时都可能睡去。他就像自己笔下的那个“闹市闲民”,七八十岁了,依然有一双孩子一样天真的眼睛,跟人说话时总带着笑意。他称其为“活庄子”,其实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人生如寄,最重要莫过于修得一颗真心,温润通透,宁静开阔。此心安处,触目花开,鱼鸟自在。世间之美呈现无遗,生活之趣俯拾皆是。

余生也晚,无缘得见这个可爱的老头儿,可掩卷闭目,眼前,真个“见字如面”。

《人间知味》书影

作者简介

查晶芳

查晶芳,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在《安徽青年报》《中国诗影响》《宣城散文》等刊物发表,入选《安徽教师散文百家》等文集,曾获省市级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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