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过生日，白天一天都是应酬，晚上回到家，和袭人说：

“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

白天正襟危坐，是社会上的形象；晚上卸妆款衣，去掉社

会性的假面，做回自己。

宝玉的好朋友都来了。

喝酒总是要行令才热闹，宝玉就说玩占花名好了，就是抽

花签，签上面会有某种花，牡丹、芙蓉、桃花、荼蘼什么

的，每种花都配一句诗，这个诗一方面是讲花，一方面是

讲人。

第一签是宝钗抽的，一抽出来是牡丹，花中之后。宝钗最

后嫁给了宝玉，在整个儒家的宗法社会里，的确占了第一

的位置，这个位置黛玉取代不了。

有意思的是这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诗有两种说

法，其一是，你即使是个无情人，看到这朵花也会心动；

另外一种解释，宝钗是个无情人，但是也会让你心动。

宝钗是在贾府衰落后，承担起贾府重担的人。她非冷不可，

如果像黛玉那样子，根本存活不了。她非得有理性，也有

一点无情。记得金钏儿跳井死了，她理性的分析，劝王夫

人，这种女孩子死了罪有应得。

儒家的修养是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于情感是压抑的。儒

家认为人的感情是很可怕的，有时候像洪水猛兽般迸出来

的，需要一种秩序来规范它。

从宝钗的角度来看，她受的规范，她的人生观，她后来所

承负的重担，其实是冥冥中赋予她的使命，扛起这个家来。

黛玉抽出的是一朵芙蓉，它在水中自开自落，“只可远观”,

“不可亵玩”。因为它是开在自然当中，不为任何现世的人

活着。

芙蓉存在的意义跟牡丹不同，签上面说：“莫怨东风当自

嗟。”这是欧阳修写王昭君的诗，王昭君不在皇宫里跟三

千佳丽争宠，最后孤独地走向她自己选择的命运。

黛玉抽的这朵花是跟所有人世间无关的，它只是一个自哀

自叹的存在形式。黛玉根本没有选择人间的排名，她选择

了走向人间之外的一个孤独的形态。

她只会信从自己的感情，而不会顺从世上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