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1

饿

不时做梦，梦到农大校园里葱茏的百年古树，外公在树下的石桌上教我下象棋，并让了我三棋车马炮，明亮阳光透过叶隙往下倾泻，照在了我想悔棋时故作撒娇表情的脸上，梦境很真实，有细节有轮廓。

回想起今年年后，他和外婆觉得家里冷清要住养老院，在我开车送他们前下了一盘棋。外公依旧让着我三子，我依旧下不赢，这次倒没跟小时候一样撒娇悔棋了，家庭互动的细枝末节，全然相似的情愫。

晚上打了电话过去，外公嘱咐我好好吃饭，家里人说得最多的话便是照顾好自己。我饿得快，吃饱了就困，困了就睡，醒来又饿，作为一个成年人，自嘲是必备修养，破罐子破摔说自己是猪，猪会好好吃饭。

小时候，我认为自己应该是一只会爬树的猴子，我朝着外公大喊：“外公，你快叫我猴哥。”外公坐在远处长椅上配合我的童趣，并让哥哥照看好猴哥。我爬不上树，哥哥说我不如猴，我嘟起嘴嘀咕：“不如猴就不如猴吧，那你叫我猪哥吧。”

我有自我认知偏差，且见过的世面不多，给自己取名叫猪哥，成年后又给自己取名叫大富。童年，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由于词汇量不丰富，一时想不出好听的名字，脑海里只能浮现出山川河流森林，绞尽脑汁、思忖良久，最后，给小伙伴的洋娃娃取了一个名字叫大林。

每个暑期，是我和哥哥最期待的日子，我们会被同时送到农大。冗长的夏日午后，玩到困倦时就会听外公外婆讲老猫的故事，夏季故事里浸着蓊郁树木的气息，有草香。我在长椅上躺下来，风也跟着我一起躺下来，那些与故事相关的时日，阳光赋予了它们精湛的情感，供我日后回忆想念。

哥哥会把美术书上有祖国大好河山的风景照撕下来，一笔一画写上祝福，等我们长大后就会带外公到处去玩。我们长大了，外公也老了，该我们给他讲故事了。有一年，我们全家出游，外公腿脚雄健有力，还能流利地和海关英语交流。

哥哥在花坛里撒了一把不具名的花种子，不到十几天就等来了发芽，花坛里杂草丛生，但不见花。我喜欢种草，但种得不多，对花草最初的了解，来源于一本以铜版纸入册的厚花草大全，这本书打开了我对植物世界的兴趣大门。

我没常识，一度以为冬天长不出白菜，得益于这本书以及农大的诸多植物，才知道四季都有很多花开。知道芍药可入药花盘浅杯花色多种、木槿花梗细长花色淡紫、广玉兰形似莲蓬花色浅白、半边莲形向半边花色为紫、木芙蓉遍地可见花色不一。

书里还有很多植物至今没机会见过，可并不妨碍当时看得津津有味。孩童好奇的眼睛探寻着世界，以花草为伴，以自然为友。但年岁渐长后，对动植物的探索也就浅尝辄止，不再热忱。放之今后，其实很多事都是这样，往往不到深入触及就慌避着远离。

我的爱好匮乏，半夜感慨人生时，虚无感持续涌来。想起白天出门，高架桥旁的开阔地上立着排排电线塔，连接两个电塔间的电线上有燕子排排站，但没有人会去讨论起这些。

有一年，外公给我写信，他有着朴素的家国情怀，事无巨细，一一关怀嘱咐，信里提及了从务虚的角度培养爱好，也提及了我的哥哥。温柔绵长，留白些许，每次看时都要流泪。

哥哥和我不一样，他真实而统一，而我是复杂的，内里与外在不一致。我了解自己的自私虚伪，但在家人面前，我依旧还会是那个外表乖巧温顺的小女孩。

我很懒惰每天只想躺着，和哥哥形成鲜明对比。外公那代人强调苦难，但我讨厌苦难严肃，这不对现实有指导意义，他们认为我本有的优良品质，实际上我并没有。

我在表达上和现实里也不一致，表达里总有一股追忆似水年华般的怀旧感，但作为一个科技股弄潮儿，我爱技术爱未来，编程算法大数据，量子通讯半导体，云端远程区块链，AI5G3D打印机，并不欣赏对过去念念不忘的态度。

我家里的男性长辈，囿于时代环境会存在观念分歧，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温和的人。我和爸爸是能谈心的朋友，爸爸告诉我，不必焦虑内心自洽就好，珍惜你现在所思所想的一切，温和表达以及精确表达。

温和是我所努力追求的品质，我尝试着抛掉非黑即白的是非观，保持平静中立的语气，说话尽量不带价值判断。在这种语境下，以抽离的视角观察自己，再树立好应有的边界，不至于过多地冒犯到他人。

人这一生，喜欢的都是相似的人，以致于能够吸引到我的男生全都是温和之人。后来，我与碰到过的男孩子们下象棋时，总会示弱让他们让让我，由于缺乏全局方向的思考和未雨绸缪的手段，结果当然又是无一例外，要么我全输要么他人假装让我赢。

我焦虑的点在于自己的表里不一，这很累。最近一次的冒犯别人，是那个持续想念着的人，我本不想这样，理由依旧是有损我努力营造出的人设。

我三连否定要他别装，他还是在装，在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看法，他的解释根本不重要，我只以自己的感受为准。我猜外公应该会很喜欢他，不只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还因为他和我一样爱装。

爱情不讲道理，但我很讲道理，所以我难得谈爱。他承认说过的爱我都不真诚，还带上了一句伤人的话，不过我并不介意，因为那天我的股票正好涨得太嗨心情非常不错，正反情绪相互抵消。

我开始对他进行“女性凝视”，我很双标，能接受女性对男性外貌及品质上的凝视，但明确反对“男性凝视”。因为这两者程度不一样，女性凝视大多带有尊重的边界，而现实里男性凝视鲜有能意识到这一点。

投射在他身上的滤镜稀碎了，这很下头，但这并不和我尚且还喜欢他有冲突，我告诉他一些事情我并不会太介意，我只想当个傻逼。社科论文里有提到，女性的玩笑戏谑往往会让男性感觉到冒犯或不习惯。

我依旧想在他面前装人设，情绪表现得稀薄了一点轻松了一点，也许让他不太习惯了。我对他的了解不涉及深层层面，作为一个在护肤医美方面有输出的人，我大概率只能给他推销碧欧泉，不能给他推荐日本蜡烛图。

我已经两年没买过任何化妆品，踩着拖鞋，穿着棉布，忠厚朴实地哼起了90年代的曲，“太阳出来了爬山坡，爬上了山坡想唱歌”，欧家人欧家魂，向所有问我护肤建议的男孩子们推荐碧欧泉、女孩子们推荐赫莲娜。

我有着peerpressure，也有着刻薄的审美倾向，只喜欢轮廓分明的长相，但对我喜欢男人除外。我的肚子有肉颈部有富贵包，我说这是肥胖，哥哥说这是小时候坐姿不端。我的哥哥很内卷我，哥哥事业有成，而我还在想男人。

你二十出头了，颈上还有奶花香。